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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ing about you(角色拉郎)

角色拉郎

风间公亲(教场)x 井泽范人(绝对零度)

ooc属于我,切勿切勿切勿上升真人谢谢 

和正式剧情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字数超长 1w5+警告 一发完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的十七岁都会有一场没头没脑的恋爱,无关起因,无关对错,说起来也就是两个青春期中的少年散发出强烈的荷尔蒙互相吸引,理所应当的要坠入爱河。

 

井泽范人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有这种罗曼蒂克的经历,因为警校的生活天天就是跑操、训练、背厚厚的法学书,学习以往的案卷,每天累的像狗一样,沾枕头就睡着,谁还有力气谈恋爱啊?

 

再说了,警校里那帮女生,一个个如狼似虎,麻袋一样的训练服也勾不出她们曼妙的身材,自然无法引起他的悸动。

 

井泽范人今年十七岁,是警校的二期生。他们这一届的年龄普遍偏小,都是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毛毛糙糙地成天惹事儿,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都干过,有一次居然偷了教官的手账,几个“主谋”差点被开除,最后还是教官亲自出面,手下留情放了他们一马,但惩罚就是扫了两个月的厕所。

 

这种恶作剧类的事情井泽一向很有兴趣,也总是主动搞破坏,名字底下没几件好事儿,尽是“黑榜”。被请去喝茶的次数过于频繁,以至于警校的教官都知道二期五班有一个不省心的优等生叫井泽范人。

 

井泽范人皮归皮,成绩好的没的说,再加上身高腿长,模样又端正,好像是天生就要当警察的料。对于这种糟心的天赋型选手,很多时候教官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越线,其他的就由着他闹去。

 

可是,这几天恶作剧大王似乎有什么心事,连平时最爱吃的和果子都不香了。

 

圆滚滚的和果子在井泽的筷子下惨遭“分尸”,在盘子里凄惨地四分五裂,顿时让井泽没了食欲。他把筷子狠狠一摔,托着脸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事情。

 

一个月前的他作为手账盗窃案的“主谋”之一被罚扫厕所,那天正好轮到他当值,又是晚上,按理说大家都已经躺下了,井泽看着四下无人,做贼似的从裤腰里掏出一根烟来,又从袜子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半个磕绊不打,一看就是惯犯了。

 

香烟是明令禁止的违禁品,连教官都不能在校内吸烟,更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学生。井泽刚学会抽烟不久,动不动就犯瘾,只能拜托“送货人”偷偷带一些进来,趁没人的时候享受一把。

 

谁知道,这天晚上,井泽刚把烟塞进嘴里,就突遭大变。

 

他靠在男厕的墙角,刚把打火机打着,最里面那个隔档的门突然被“咣”地推开,发出一声巨响,把井泽手里的打火机吓得掉到了地上。

 

他慌忙弯腰去拾,可是手还没碰到,打火机就被一只白色的运动鞋踩住,头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在干嘛?”

 

井泽范人叼着烟,心道不好,这要被发现了就惨了。于是他尽量不动声色的把烟从嘴里拿出来,放回口袋,然后站起来打量面前的不速之客。

 

这男孩儿不高,看起来和井泽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是同期生——可是堪堪比井泽矮了半个头,此时正用上目线盯着自己,黑色的短发顺服地贴在前额,鼻梁又高又挺,嘴唇轻轻抿着,能看出来也是很漂亮的形状。

 

“诶,长得还挺好看的呀。”井泽不怕死地在心里默默点评。

 

他和男生一时僵持住了,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动静这男生肯定一清二楚,得想个办法收买他,不能让他把话说出去啊,而且他花私房钱买的打火机还被他踩着呢。

 

井泽范人舔了舔嘴唇,凹出一个笑容,“同学,以前没怎么见过你啊,你是几班的?哦,我是五班的井泽…….”“井泽范人,”男生眯着眼睛看着他,“如雷贯耳。”“嘿嘿,没想到你认识我哈?”井泽挠了挠头,“那咱俩这样也算半个相识了,这样,你有什么需求,现在尽管跟我提,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帮你。”井泽向来是个直球选手,开门见山地向对方递出了合作邀请,可是男生好像并不买账,“你想收买我?”“怎么说的那么像个犯罪分子呢,”井泽笑了,“这不就是友好合作吗,你提要求,我帮你,你把我的打火机还给我,并且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不是挺好吗?”“你只答应我一件事,我却要替你做两件事,”男生挑了挑眉,“你觉得这公平吗?”井泽范人歪头一想,“也是哦,那你说,你想怎么办?”

 

男生突然俯下身子捡起了脚下的打火机,把它塞进了井泽范人的上衣兜里,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井泽一眼,绕过他就要出去。

 

井泽有些慌,他怕男生出去告状,伸手就想抓住他,谁知男生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一样,转身抓住了井泽范人伸过来的胳膊,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我不会去告状。”

 

“但是你记着,井泽范人,你欠我一个人情。”

 

“操啊,这都什么事?”井泽范人独自坐在食堂的角落,忿忿地抄起筷子往嘴里塞着和果子,“风间公亲……你到底是有多大能耐?”

 

“风间公亲……”“对啊,你不会不知道他吧,”同学在水管底下冲了把脸,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大名人诶,和你的名气可不相上下。”“是吗?”井泽范人很是诧异,不知道谁有这么大能耐能和自己相提并论,下意识觉得对方应该也是同类,“他犯过什么事儿啊?”同学撩起衣服抹了抹脸,看病人一样看着井泽,“喂,你可别觉得人家是同类想去勾搭啊,人家跟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什么意思?”“你以为他的大名为什么人尽皆知啊,上次京都府警来你还记得不?”“哦,当然记得,”井泽想了想,然后回忆起来,“那次不是据说有一个人被选上了吗,毕业后可以直接……”

 

井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转头震惊地看着同学,“我操,不会吧。”同学似笑非笑地拍了拍井泽的肩膀,“没错,就是他,井泽,你可别惹上他,跟他扯上关系,不会有什么好事儿的。”

 

 

这天休息日,学生们大多都回家去了。风间公亲一个人坐在警校的花坛边看书。他很喜欢这种没有人打扰的感觉,在警校这样的机会也实属难得。可是只享受了半刻宁静,身后传来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风间同学。”

 

他合上书缓缓回头,井泽范人一身便装站在远处笑着冲自己挥手。他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回头,就应该无视他。

 

井泽见风间没有反应,便主动走过去,双手插在兜里,“你别紧张嘛,我就是来跟你道谢的。”“谢我什么?”“谢你——”井泽走到风间身边,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下,用肩膀碰了一下风间的,压低了声音道,“没有告我状啊。”风间不露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他一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我说了,那事跟我没关系,我不会告状。”“诶,话是这么说,但是还是得谢谢你,要不然我肯定又得被老头臭骂一顿。”井泽低头看见了风间膝头厚厚的书,“悲惨世界?”他问道,“你很喜欢看书啊?”

 

风间一顿,右手轻轻覆盖住书的封皮,答应了一声,“嗯。”“诶——没想到啊,未来的刑警大人还有这样文雅的爱好。”听到“刑警”两个字,风间眉头一动,倏地站起身转头就走。井泽没反应过来,“诶,你去哪啊!”他赶忙站起来去追风间,“你休息日不回家的吗?哎,没什么事的话,咱俩一起出去喝杯酒啊?”

 

风间大步向宿舍楼走去,任由井泽在他耳边聒噪。突然,他站住脚步,拽住井泽的衣领狠狠往下一拉,平视着对方的眼睛,“井泽范人,我和你没什么关系,不要觉得咱俩很熟,我们不是一类人,请你以后不要总是在我眼前乱晃,会让我感到不舒服。”

 

井泽看着风间从大跨步变成一路小跑,整了整被揪变形的领子,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目送风间的背影一路跑进宿舍楼。

 

 

风间逃似的一路跑回宿舍,喘着气把自己和书一起扔到床上。他闭上双眼,一时有些晕眩,脑海里又想起当时被选上要成为刑警时,教官给自己说过的话。

 

“风间,你很优秀,也很有正义感。毋庸置疑,你是一个当刑警的好料子。你能被选上,而且作为唯一被选上的一个人,已经证明了你的实力,但是,我要说的是——当你真正成为刑警的那一天,你面临的不只是繁重的训练和案卷,你是要和人打交道,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同事,前辈,上级,穷凶极恶的罪犯。你要面对的是一个个崭新的案子,到那时没有资料再给你参考,没有时间再让你犹豫,调查可能会因为某一个领导的个人原因被打断,关键线索可能会在你赶到现场的前一秒消失。甚至,案子中纷杂的人物关系和情感纠葛会让你怀疑自己坚持的是不是真正的‘正义’——风间,你还小,我也退居二线多年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可能还没有你清楚,但是,无论如何,不管什么时候都请坚定你作为一名警察的决心,谨记自己做出的誓言,成为一名优秀的刑警。”

 

风间把怀里厚重的《悲惨世界》紧紧压在胸口,让他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他之前读这本书,那么地喜欢沙威,在他自杀的时候又那么地痛心,仿佛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他死去了一样。他甚至厌恶冉阿让——这个伪善的罪犯,披着圣人的皮,做着与魔鬼的交易。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是这样,表面上痛哭流涕跪地忏悔,骨子里还是刻着不可饶恕的罪过,本性难移。

 

可是被选为刑警之后,他鬼使神差地重新拿起这本书,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读这些文字的时候,竟读出了一点悲天悯人的无奈和痛苦。

 

“正义……公平……”风间喃喃出声,“到底是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甚至连雨果都不能。因为到最后,雨果也没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从头到尾,错的都只是这个社会。

 

“我们的社会病了。”有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风间公亲,你愿意当这个‘疗愈师’吗?”

 

风间公亲猛地回头,井泽范人穿着一身刑警制服,在光的彼岸看着他笑,身后是铺展开的繁星与夜空,像极了沙威自杀时的那个夜晚。井泽范人向他伸出手,“愿意和我一起去坚守正义吗?”

 

“等一下!”风间公亲从床上弹起来,发现自己正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紧紧抱着书,胸口剧烈地起伏。

 

原来是梦。

 

可是为什么会梦见井泽范人?

 

他揉了揉太阳穴,把书随手放到了枕头边,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了笔袋,在书架里抽出两本教材和笔记本,夹在胳膊下,出门向自习室走去。

 

 

井泽范人从射击室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有点黑了,他随意揉了揉头发,想起来前两天在图书馆看到的一个案例资料,他还再想去研究研究。于是到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件衣服,就赶往图书馆。

 

路过自习室门口的时候,井泽范人突然听到里面有人窸窸窣窣说话和推搡的声音。

 

他停住脚步,侧耳听了听,然后轻轻推开自习室的门,发现了三个男生背对着大门,从他们的双腿间,能看见地上还坐了一个人。

 

“喂,刑警大人。”井泽听见中间的那个男生说,“你最近过的挺好啊?哎,反正你都当上刑警了,学分也就不重要了吧?能不能帮我考考试啊?”

 

井泽眉头一皱,“刑警大人”这种称呼,在这所学校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如果他没猜错,地上坐的那个人,应该就是风间公亲。

 

可是以风间公亲的身手,会解决不了这三个人吗?

 

井泽眉间的沟壑更深,侧身闪进了自习室里。

 

风间公亲坐在地上,嘴里弥漫着咸腥的血味,抬眼盯着那三个男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对方似乎被风间的眼神激怒,用脚尖踢了一下他的腿,“喂,跟你说话呢!聋了?”风间放在身侧的拳头暗暗握紧,嘴角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中间这个男的家里有点背景,仗着有钱有权到处招摇,身边总是围绕着几条心甘情愿的狗,风间一声嗤笑,“自己没本事,家里再有背景,到最后也是垃圾。”他偏头看向了跟在那人身侧的两个狗腿子,“跟着这种垃圾的人,自然更是垃圾。”“你说什么呢!”这话刺激到了中间那位公子,双手气到颤抖。他确实比不上风间,可是父亲明明给自己说,那个刑警的名额肯定是自己的,怎么会便宜了这小子?从此,风间公亲越是风光,他心里就越是嫉妒的发狂,他必须得给这小子点颜色看看,最好是整点事情,把风间公亲从“传奇优等生”的神坛上拉下来。

 

但风间公亲实在是太可怕了,简直就像个机器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完美无缺,他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但他渐渐摸索到了,风间公亲在休息日从不回家,所以这个休息日,他也找借口没走,找准机会,果然成功堵住了风间。

 

公子哥儿也没想到,风间公亲居然采取的是消极不抵抗政策,这简直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他越想越气,把牙都快咬碎了,提起拳头就照着风间公亲脸上挥去——

 

风间公亲本来都闭上眼睛准备挨下这一拳,谁知道传来的却是不属于自己的惨叫。他蓦地睁眼,发现公子哥儿的胳膊被从后面扭到变形,毫无形象地大声喊痛。他惊诧地听见一个平静又戏谑的声音,“哎,干嘛呢?校园暴力啊?”

 

井泽范人本来躲在后面的阴影里,双手抱在胸前,想看看风间公亲动起手来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奇怪,风间公亲好像一点想要抵抗的意思都没有,眼看着一拳就要招呼到那张漂亮的脸上,井泽范人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跨出了黑暗,伸手抓住了公子哥儿高高举起的拳头。

 

公子哥儿身边的两个狗腿子被吓愣了,因为他们看清了井泽范人的脸——学校里谁不认识这位啊?惹到他的,都没听说有什么好下场。有一个男生鼓足了勇气,想趁机偷袭井泽,结果刚挪动了一步就被对方察觉,井泽歪头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你也想来试试?”男生被井泽眼里的寒意吓得倒退了一步,缩在旁边一动都不敢动了。

 

井泽范人笑着扭住公子哥儿的手,凑近对方的耳朵,“我没记错,你应该也挺有钱的吧?哎,何必呢,前两天‘送货人’才告诉我,你又订了几盒烟?”公子哥儿瞬间停止了咒骂,脸色遽然变了,“你,你怎么……”“我怎么知道?你是想问这个吧?”井泽笑着,又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我什么都知道,要是不想被退学,我劝你现在就滚,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风间公亲面前,我不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哦。”

 

公子哥的眼神逐渐变得不甘心和恐慌,他狠狠瞪着坐在地上不明所以的风间,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我走。”“哎,别着急,没说你能走呢。”井泽提膝用力顶了一下他的膝窝,把人踢得单膝下跪在风间面前,“打了人,总得道歉吧?你父母没教过你要讲礼貌吗?来,说对不起。”

 

井泽另一只手从后面紧紧拽着公子哥儿的头发,强迫他抬头直视风间,公子哥儿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对,对不起……”“声音太小了,听不见呀。”“对不起!”公子哥儿吼出这句话之后,井泽松开了手,推了一把他的头,“哎,这才乖嘛。”胳膊被突然放松,公子哥儿疼的趴到了地上,刚才在旁边一直大气都不敢出的两个人赶紧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他,井泽走到三人面前,隔开了风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地只说了一个字:

 

“滚。”

 

公子哥儿和他的两个朋友连滚带爬地跑出自习室后,井泽抬手看了看表,发现已经快九点了,想去图书馆也来不及了。他叹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低头一言不发的风间,慢慢蹲在了他身旁。

 

风间应该是已经挨过几记闷拳,嘴角微微肿起,擦破了皮,眼眶上也有一点淤青,在昏暗的光下看不清楚。

 

自习室的光不算明朗,但今夜月光很好,从窗外投到风间身上,给他镶上一层淡淡的银边,深邃的眉眼投下阴影,有一种说不出的颓废的美。

 

井泽盯着风间的脸看了一会儿,轻轻开口:“为什么不还手?”风间终于抬起头,看了眼他,只是沉默。“你认为他们说得对,对吧?”井泽用手撑着头,手肘抵在膝盖上,“你觉得自己其实没资格成为刑警——”

 

“你怕了。”

 

风间骤然抓紧了自己的衣角。他从来没给别人透露过自己的想法,他从小性子淡薄,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擅长信赖他人。他觉得这世上大部分人是不能懂他的,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一眼就看透自己的井泽范人,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害怕。

 

原来,原来我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也是浅得一眼能望到底的那种人。

 

风间的手有些颤抖。

 

井泽见他不说话,自己腿蹲的也有点麻,干脆向他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我送你回去吧。”

 

“你怎么不回家。”风间突然开口,井泽撅了撅嘴,“本来是想叫上你一起出去喝酒的,谁知道你不赏脸呀,我自己去也没意思,干脆就留下了。”

 

“你不回家?”风间看着井泽,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把重音放在了“家”上。这回轮到井泽沉默了,他低下头,半晌轻轻一笑,撑着膝盖站起来,把目光投向银色的窗外,“家啊……进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家了。”

 

他没有明说,但风间能猜个大概——又是一个因为追求梦想跟家里人闹翻的愣头青。但是他没想到井泽范人会是这种不顾一切的人,一时有些尴尬,“……对不起。”“哈,没事的,”井泽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着他笑,再一次向风间伸出了手,“别坐着了,地上凉,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风间犹豫了一下,把手交给了井泽。

 

 

井泽没有把风间送回他的宿舍,反而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房间。风间站在门口,似乎不太愿意进去,井泽站在门里回头看他一副局促的样子,不由失笑,“喂,不至于吧,都是男生,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进来吧,我帮你处理伤口。”

 

风间挨着床沿坐下,在井泽取药的时候环视了一圈他的房间。井泽应该是个自理能力挺强的人,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桌子和地板也是一尘不染。屋里没有同级男生那种难以言喻的汗臭,反而是一股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风间公亲的感官向来很敏感,这种味道让他很快平复了下来,他也这才感觉到嘴角的刺痛。

 

井泽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包棉球和一瓶碘酒,看见风间微微皱起的眉头就知道他被打得不轻,这会儿肯定不好受。他挨着风间坐下,取了一个棉球,沾了些碘伏,头也不抬地“命令”道:“转过来,正对着我。”

 

风间有点僵硬地稍稍侧了点身子,井泽不满地“诶”了一声,“再转过来点,头抬起来啊,你这样我没法上药的。”“其实我自己……”“别说话,药都吃进去了。”

 

风间本来是想说“要不我自己来吧”,但话说了一半,井泽就凑了上来,不容拒绝地抬起他的下巴,在唇角的伤口上轻柔地用棉球擦拭,时不时还冲着伤处吹两口气,可能是怕上药蛰得他疼。

 

井泽身上的气味和他床单上的如出一辙,干净又清爽,让人无比的安心。井泽凑的太近了,风间甚至能看清他的每一根睫毛。呼出的热气悉数喷洒在了风间的皮肤上,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井泽的眼睛很好看,眼角微微下垂,不说话时就像一只温顺的大狗,鼻子也挺,嘴唇轻轻抿成一条好看的曲线。风间公亲这才意识到,井泽范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帅哥,但又不是那种有棱角的帅气,是像一团云朵一样的温柔。

 

总之,井泽范人长得一点都不像个日本人,最起码不像风间之前认识的任何一个日本人。

 

井泽范人好像注意到了风间上下巡视的目光,勾了勾嘴角,“风间同学,你再这样看我,我会害羞的。”他感觉到风间的身子猛然僵住,旋即就想向后仰,于是他扣着风间下巴的手加了点力气,“别乱动,马上就好了。”

 

风间公亲一动都不敢动,感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井泽才松开了自己的下巴。井泽随手将用过的棉球扔进垃圾桶,“好啦,这下没事了,那个伤不是很重,过两天应该就好了。最近别吃辣的东西了啊。”“……谢谢。”风间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身子,“不用,就当这是我还你的人情吧。”井泽递过一罐汽水,风间接过来,却看见井泽自己手里的啤酒,眼神有些不高兴。井泽兀自灌了一口,扭头看向风间,却发现对方握着易拉罐一脸不情愿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啤酒,笑了笑,“别看啦,你现在喝不了,等你伤好了再说吧,到时候我请你。”风间不情不愿地拉开拉环,抿了一口。井泽给他的饮料是橘子味的,对他来说有点儿甜,但是对于刚受过伤的人来说,尝点儿甜的东西也没什么不好。

 

“你是很想当刑警的吧。”井泽又喝了一口酒,把罐子在手里慢慢地转动,风间偏头看了一眼他,低下头轻轻摩挲着易拉罐光滑的瓶身,“嗯。”“可是我能看出来,你也很害怕。”“……嗯。”风间抬头望向井泽,“你怎么知道?”井泽歪头看着他,臭屁地笑了一下,“我刚说了啊,我什么都知道。”他看着风间嫌弃的眼神,大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逗你的,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好像能懂得你的感受。如果是我……我可能比你还害怕。”

 

风间拿着饮料的手一滞。

 

井泽停顿了一下,眼神从风间身上离开,好像在斟酌着接下来的话,过了一会儿,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低低的说:“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合适,可是——说真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们俩是一类人。”

 

风间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为什么这么说?”“哎……一定要说出来了嘛……”井泽心虚的瞟了眼风间,“我,我梦到你了……”

 

井泽遮遮掩掩地喝了口酒,不敢再直视风间,但他知道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他没开玩笑,他确实梦到风间了。那个梦很奇怪,自己穿着一身刑警制服,已然是成人了的模样。独自在一片夜空中行走,周围都是星星,美的让人差点忘记呼吸。他正沉浸在夜里,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地喘息,那喘息声居然和自己的心跳隐隐呼应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紧张和窒息。于是他向前狂奔,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色光点,他越靠近那片白光,心就跳的更快,那种慌乱和害怕的感觉就越盛。

 

冲出那片光之后,他发现整片夜空都被自己抛下,画布一般铺展在身后。夜空的彼岸是一片如镜的水面,他看见风间公亲躺在水面中央,闭着眼痛苦的呻吟。

 

他试着向前跨出一步,但脚尖刚触到水面,就突然腾起一层大雾,模糊了所有的视线。井泽依旧能听见风间的喘息。他想救他,但没法到他身边。井泽收回步伐,所有的雾气又魔法似的消失,他拼命喊风间公亲的名字,可对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喊了多久,风间公亲才悠悠转醒,风间公亲睁眼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突然平静了下来。

 

“然后呢?”“然后啊……”井泽揉了揉头,“然后就,记不太清了,哎,我一般做梦都不记得内容的,也不知道这个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他转头看了看风间的表情,感觉有点奇怪,“怎么了?你没事吧,别被我吓到了,我真不是变态啊……”

 

“我也梦到你了。”风间看着井泽的眼睛,认真地说,“一模一样的场景。”

 

“我们的梦……可以串在一起。”

 

那天晚上两个人聊了多久,谁也不记得了,井泽后面不知道是喝上头了还是聊嗨了,搂着风间的肩膀不撒手,给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事情,扯来扯去也就是他干过的那些“光荣事迹”,风间趁他喝醉了还是偷偷呷了几口啤酒,也难得地被井泽逗得毫无顾忌的笑倒在他怀里,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两人的梦境相通之后,风间对井泽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信任——就像井泽说的,他觉得他们是一类人。离群已久的孤狼在找到同类的那一瞬间,总会产生一种几乎亲昵的惺惺相惜。

 

第二天早上,风间被窗外的阳光刺得悠悠转醒,腰立刻感到一阵酸痛,他发现自己就坐在地上睡了一整夜,刚想伸展伸展,却发现腿上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井泽范人毫不避讳地睡在风间公亲大腿上,风间这才感觉到被他当枕头的那条腿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井泽范人的脸,对方却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甚至还咂咂嘴,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造孽啊,”风间公亲喃喃自语,“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回自己宿舍了。”嘴上这样说着,还是稍稍调整了一下腿的位置,好让井泽睡得更舒服些。

 

那天晚上之后,警校里的每个人都发现,两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名人——井泽范人和风间公亲,简直变成了连体婴,虽然看上去比较像井泽范人单方面黏着风间,但是和风间同班的人都惊讶于井泽范人居然可以胆大地去搂风间的肩膀,而风间对此毫无反应,好像这件事本该如此,再正常不过。

 

天呐,那可是风间公亲啊!在格斗场轻轻碰一下他就会被过肩摔到地上的风间公亲啊!

 

井泽范人能感觉到,冰山一样不可靠近的风间公亲其实内里藏着一颗比谁都脆弱的灵魂,而现在这座冰山,正在自己面前慢慢地融化。而融化掉的风间公亲简直出乎井泽的想象——这就是个“恶魔”,面不改色地一句一个带颜色的玩笑也就算了,居然还偷偷算计自己!他已经连着三次吃到芥末味儿的和果子了!

 

他第四次流着眼泪咳嗽着骂风间公亲“心狠手辣”的时候,风间抬起头冲他勾唇一笑,挑着眉毛嘲笑他:“你自己不长记性,就别怪我老用这一招,说实话,我都觉得没意思了。”

 

风间展颜一笑的瞬间,井泽范人感觉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他立刻意识到了一件已经摆在明面的事实。

 

他喜欢上风间公亲了。

 

这件事情很难说,毕竟这也不是井泽范人第一次情窦初开了,他初中也喜欢过同班的一个文文气气的女生,但表白之后被客气地拒绝了——喜欢这种事情好像就是这样,你越客气,两人反而越尴尬,最后的结局也免不了是其中一个人的落荒而逃。所以井泽很清楚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清楚如果表白失败了,他和风间甚至连朋友都做不了。

 

天知道井泽范人把风间公亲约出来做了多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他前一天晚上和风间一起在图书馆自习,他看着风间蝶翼一般的睫毛,咽了口唾沫,轻声地开口:“风间?你明天没事吧?”风间闻声抬头,看病人一样看着井泽,皱了皱眉,“问的什么话,我休息日有没有事你不知道吗?”井泽憨憨地笑了一下,“那……明天一起出去喝酒?我请客。”风间低下头继续看书,没再说话,井泽知道,他这算是默认了。

 

井泽走在去格斗场的路上还在想昨晚回到房间后做的那个梦——他又梦到了风间,但这个梦很奇怪,比上一个还奇怪。井泽舒展开眉头笑了笑,他已经有点迫不及待的想给风间描述了。

 

“风间——”推开格斗室的门,井泽却没看见风间的身影,“诶?哪去了?”他走进去绕了一圈,掏出手机拨通了风间的电话。

 

接通的那一瞬间,井泽听见风间的手机铃声在身后响起。

 

 

风间刚刚偏头吐出一口血沫,第二拳就已经挥了上来。他被两个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嘴角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崩裂了,满嘴的血腥味。风间抬头瞪着一脸兴奋的公子哥儿,冲着他的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

 

今天本来说好了和井泽一起出去喝酒,他就提前去格斗室自己练了一个钟头,休息的时候拿起手机给井泽发信息,让他到格斗室来找自己。消息发出去之后,他正想坐起来收拾东西,突然被人从背后照着后脑勺狠狠一敲,瞬间失去了意识。

 

“风间公亲,你现在已经是任人宰割了,还这么有骨气,啊?”公子哥儿蹲下身,伸出手拍了拍风间的脸。他酝酿这场复仇计划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那天晚上之后,井泽范人就整天阴魂不散地缠在风间公亲身边,让他完全没有机会下手。不过幸好,他井泽范人再有能耐也不可能无时无刻不陪在风间公亲身边,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个空档,他必须得新仇旧账一起,好好的跟风间公亲算算。

 

公子哥儿抬腕看了看手表,“唔,距离你失踪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大概吧。我们看看井泽范人能用多长时间找到这里?”风间听到井泽的名字,狠狠挣扎了一下,“你少牵扯他——”“闭嘴!吵死了!”又是重重的一脚踢上了肩膀,风间痛的倒吸一口气,公子哥带着报复意味地扯住风间的头发,凑在他耳边说:

 

“我专门把你的手机留给他了,你别着急,好戏还没开始呢。”

 

风间眼神陡然一变。

 

井泽捏着风间的手机在走廊里一路狂奔,这时候他要是被看到肯定又是一记大过。他现在那管的了这么多,他就是一个小时没见风间,又让那个疯子有了可乘之机,他现在后悔得想狠狠抽自己几巴掌。那个人疯起来会做什么事谁都不知道,风间要是真的被他算计……井泽不敢再细想,他有考虑到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但是风间确实不见了,手机屏幕上的留言也确实指向风间被绑架的事实。这时候平时学到的理论知识早都被抛到了脑后,风间的安全现在成了井泽最担心的事情。天已经慢慢暗成了靛蓝色,手机屏幕的光源显得更加晃眼,刺得井泽有些恍惚。屏幕显示的位置共享里,红色小点和绿色小点之间的距离正在一点点靠近。

 

 

 

“风间!”井泽一身刑警制服,笑着向水面上醒过来的风间走去,“没事吧?”刚刚醒来的风间像一个木偶,轻轻转动着脑袋,抬头看着井泽,脸上的表情是井泽从没见过的轻蔑和玩味。他看见风间微微张口,熟悉的声音像从山谷间传来一样空灵,却字字刻在了脑子里:

 

“井泽范人,你害怕失去我吗?”

 

“我和你自己,你会选择带谁的灵魂离开这里?”

 

只是个梦,只是个梦。井泽范人惊醒之后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总有一些梦,会照进现实。

 

井泽范人推开门闯进来的一瞬间,风间公亲简直气得想给他一锤。疯子,真是个疯子,没脑子的吗?看不出来是个圈套吗?

 

“井泽范人,你滚!你给我滚出去……”“吵死了!让他给我把嘴闭上!”嘴里被塞了不知道什么东西,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风间公亲毫无防备地深吸了一口气,被呛得满眼泪水。眼前的一切都模糊成了难以名状的色块,他依稀辨认出井泽的轮廓慢慢走到了公子哥面前,然后被一个小喽啰从后面踢上膝窝,跪到了地上。

 

“你放了他。”风间听见井泽颤抖的声音,“这事儿跟他没关系。”

 

“诶呀诶呀,看看这是谁来了?”公子哥嬉皮笑脸地蹲在井泽面前,“这不是井泽范人吗!我们警校的大名人,还有——”

 

“大名鼎鼎的杀人犯的儿子嘛?”

 

井泽跪在地上,膝盖里渗进的凉意让他抑制不住地想颤抖,听到“杀人犯”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浑身紧绷了起来,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风间此时的表情。

 

他没有资格再面对风间了。

 

公子哥把井泽的反应尽收眼底,他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于是继续刺激道:“你藏得还是蛮好的,我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你的档案调出来——一看,哟,这不是七年前无差别杀人案那人的儿子吗!真是好笑,杀人犯的儿子,居然在上警校,以后还想当刑警?我看你哪天别把自己抓起来就好了吧!”

 

公子哥的话引爆了自己和两个小喽啰奇怪的笑点,放肆的笑声挠着风间公亲的耳膜。他愣愣地看着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井泽,艰难地接收了这个对他来说过于震惊的消息——七年前那个轰动全国的无差别杀人案。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个凶手,好像也是姓井泽。

 

这一切都过于戏剧化了,好像只该出现在井泽范人心血来潮编的没品笑话里面。

 

他现在很想看到井泽跳起来反驳,然后狠狠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顿。

 

可是,没有。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懦弱的井泽范人。他只是沉默地跪在和救出自己那天一样的月光里,手指扣着地,简直像是要嵌进去。

 

“我说,井泽啊,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现在怎么不敢说话了?”公子哥拍了拍井泽的肩膀,“别有压力嘛,除非……”公子哥突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恍惚的风间,又看着低头颤抖的井泽,有点不可置信地开口:

 

“不会吧……难道,你没告诉他?”

 

“井泽范人,你还真是比我想的还要虚伪啊?”公子哥的笑点再一次爆炸,他笑得几乎要趴到地上。突然,他止住了笑声,揪起井泽的衣领,在他耳边说:“原来如此啊,我还以为风间公亲对你很重要呢,没想到他知道的还没我多?井泽,你们不是好朋友吗?好朋友之间不应该敞开心扉吗?来,我给你个机会,就现在,看着风间公亲,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井泽觉得自己浑身的力气已经被抽空了,内心的暴怒在一瞬间变成了深深地惶恐,而这份恐惧在他猝不及防地对上风间眼底的时候变得更盛。他没有想刻意隐藏自己的过往,只要风间问起,他一定会全盘托出——哪怕风间知道之后会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离开自己。可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风间有资格知道,也只有他有资格。

 

天已经黑透了,今夜连月光都不清澈。暗房里几乎变得伸手不见五指。井泽无端地想起了十年前那段黑的透不过气的日子,父亲入狱以后,自己和家人的信息全部被发布到了网络上,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他井泽范人的父亲杀了人,而在普通人的认知里,杀人犯的儿子,也会被自然而然地认为是罪犯。他们几乎天天会收到恐吓的包裹,里面装着刀片和血腥的照片;房门上被泼红油漆,写下“杀人偿命”的字样。也正是在那时候,一场针对井泽范人的校园暴力也像藤蔓一样迅速蔓延到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井泽突然有些幻听,好像听到了从前母亲每夜压抑的哭声。他膝盖一软,差点坐到了地上。

 

“孩子,能不能,不要去?”“妈,我一定会回来保护你的。坚持到我毕业,好吗?”

 

警校的生活比他想象中还要忙碌,根本没有给他悲伤的时间和精力。身边的人似乎也对自己的身世不感兴趣,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学分努力。这样很好,看起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在密不透风的警校里,井泽范人终于有了可以呼吸的地方。

 

教官把自己私下叫到办公室的前一晚,井泽梦到了母亲。他好久没见过母亲笑的那么快乐了,那个笑里,好像还有一种释然的轻松。

 

“井泽……节哀。”

 

很奇怪,母亲的自杀对他来说没多大的冲击,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情早晚会发生。他一个人回到破破烂烂的出租房,一个人操持了母亲的后事,反正早都没有亲戚愿意认他们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来吊唁杀人犯的家属,没人想让自己的衣服沾上血的腥气。他收拾了所有的遗物,拉到一片空地把它们一把火烧了。一个星期后,他最后一次锁上了家门,然后将钥匙扔到了海里。

 

海风吹的他眼眶发涩,可是到离开,他都没掉下一滴眼泪。

 

就当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告别。

 

风间看着井泽失神的双眼,多想跳起来去把他一巴掌扇醒。他不知道井泽现在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风间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迅速冷静了下来——现在不是回首往事的时候,怎么逃出去才是第一要务,可是很明显,井泽范人已经落到了那个疯子的圈套,情绪失去了控制,别说思考,怕是现在连行走的能力的没有了。

 

可是当他看清井泽眼里深不见底的绝望以后,他瞬间感受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和无力。

 

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井泽了,知道他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吊儿郎当的一个人。他以为井泽也只是一个为了梦想和家人分崩离析的毛头小子,可是他没能看到隐藏在背后更深的痛苦。

 

风间瞬间有些自责,如果自己早一点知道,今天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井泽范人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给了他从来没感受到的安心与信任。就算他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他已经无法离开井泽了,有无数个人告诉过风间“我相信你”,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井泽这样,先问他怕不怕,然后温柔又不容置疑地伸出手,对他说:“没关系,还有我呢。我们一起走吧。”

 

对现在的风间公亲来说,井泽范人的过往是什么样子,已经没关系了。痛苦也好,快乐也罢,是不是他的错都已经不再重要——更何况他也是受害者。井泽范人给他的温暖,他想让井泽本人也感受到。

 

从初遇的那一天,从梦境相连的那一天,两个少年的命运已经被一根肉眼难以察觉的银线紧紧缠绕在了一起。就像两颗在宇宙中遥相呼应的双星,总会有一种力量促使他们相遇,来拯救彼此的迷茫与孤独。

 

风间看着井泽在黑暗中发亮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他的双手被拷在水管上,嘴里塞着一个臭气熏天的抹布,没法伸出手拥抱他,也没法温柔地告诉他“没关系”。摇头,是他能想到唯一能安慰井泽的方式了。

 

可是,井泽范人偏偏会错了意。

 

井泽看见了风间的动作,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彻底熄灭。果然,果然他还是失望了,和曾经遇到的所有人一样,风间也将离开他,甚至厌恶他。

 

井泽心底始终怀着对背叛之人的恨意,这也是他前进的动力之一。按理来说,风间也该被划进这个名单,可是井泽偏偏恨不起来。

 

他做不到,他没法恨风间公亲。

 

公子哥儿看着两人相顾无言,像是又忽视了自己的存在,一股邪火冒上来,狠狠踢了一脚井泽的后腰,“看屁呢?我让你说话,不是让你在这儿眉目传情!你好好的,大声的告诉他,你到底是谁!”

 

井泽忍着后腰的疼痛,无言地攥紧了拳头。风间听见井泽发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顺着月光传来:

 

“我,井泽范人。”

 

“我是,我是……七年前,无差别杀人案的凶手……井泽川的独子。”

 

“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井泽的脑子一片轰鸣,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不敢想象风间现在是什么表情,震惊?失望?还是嘲讽?或许都有。他多想再看风间一眼,就当这是最后一眼,从这里出去以后,他会自觉地离开风间的世界。

 

风间听出了井泽的情绪,立刻反应过来他肯定是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于是他疯狂地摇头和呜咽,他想让井泽抬头看看自己,哪怕最后一次也好,让他不必为了自己如此卑微。眼前的视线再次模糊,只是这一次不是因为被呛到了。

 

公子哥笑着松开了井泽的衣领,满意地拍了拍手,“好啊,真好,太精彩了!哎,我说,咱们再来点刺激的,好不好?”他从旁边的建筑废料里翻出一根钢管,在手里掂了掂,欣喜地“唔”了一声,然后拖着管子,从兜里掏出手机,走到了井泽面前,努了努嘴,示意把人拖起来。

 

公子哥在手机上点了一通,勾起嘴角,看了眼井泽,“诶,井泽,你说——咱们学校的人要是知道了你的经历,你还能不能在这学校呆下去?”井泽被人从地上拽着衣服站起来,头还是晕的,眼前突然晃过刺亮的手机屏幕,他的眼睛瞬间有些不适应,不过他还是看清了,那是警校的论坛界面,上面有一篇躺在发送箱里的文章,标题是加粗放大的字体,像一只只令人作呕的爬虫:

 

xx警校二期五班优等生 井泽范人 真实面目大揭露!

 

他瞬间浑身冰凉,仿佛被人生生揭起了一道伤疤,下意识开口:“别,不要……我求你了,别……”“你是在求饶吗?”公子哥的眼神激动起来,恶趣味地舔了舔嘴角,然后眯起眼睛看着井泽,“不想被我戳穿也很容易……”他把钢管塞进井泽的手里,然后抬手一指坐在地上的风间公亲,“拿这个,打断他的腿。”

 

我在干嘛?走路。

 

那是谁?是风间公亲。

 

你走向他要做什么?解开他的手铐吗?不,我不能,我没有钥匙,我要,我要……

 

风间看着井泽失魂落魄地向自己走来,钢管拖在地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他不躲避,只是充满希望地看着井泽,他不相信井泽会伤害自己,他知道井泽总有办法救了他们两个人。

 

他已经想好了,只要逃出这里,自己一定要给井泽表白。

 

没错,他喜欢井泽。

 

也许这个时候才体会到自己对井泽的感情非常的不合时宜,但是风间需要一个理由使自己相信,那根钢管不会打到自己的腿上。

 

“都该结束了,”井泽在风间面前站定,眼睛红的几乎能滴出血,“风间,求你了,救救我吧。”

 

“风间,我好喜欢,好喜欢你。”

 

风间的瞳仁骤然缩小,里面倒映出一根高高举起的钢管。

 

 

 

“我操!”“井泽,别睡了!过来再把计划捋一遍啊!”“来了来了。”

 

井泽范人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浑身都被汗打湿了,T恤紧紧地贴在皮肤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揉了揉眉间,头疼的像要裂开,他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然后无意间瞟到床头一个小小的古铜色的小物件。

 

一个陀螺。

 

井泽把陀螺拿起来放在掌心把玩,正好他同学进来叫他,看到他手里的陀螺,笑着问他:“哎,你刚才是不是做梦了?”井泽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哈哈,猜的,看你浑身都湿透了,别是什么噩梦。”“也……不能算是噩梦吧,”井泽有些心虚地瞟了眼别的地方,“但确实挺压抑的。诶,这个是你的吗?”同学走到井泽身边,拿起他手里的陀螺看了看,“不是哦。”“哦,这样啊……”

 

“喂,井泽。”“嗯?”“你做过连环梦吗?”“啊……没有。”“没有?”同学歪了下头,好像有些困惑,“好吧,那还挺可惜的,连环梦其实特别刺激——哎,给我讲讲你刚才的梦呗?你都梦到谁了?”

 

井泽听到这个问题,突然胸口一阵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生生得从身体里抽离了一样,“梦到……一个男生,叫,叫……”井泽痛苦地捂住头,一个异常模糊的男生的脸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还闪过一个个和他相处的片段,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他来说很重要,非常重要,可是他就是想不起来这个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他的五官好像始终蒙着一层雾,看不真切。

 

“哎算了算了,一看你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噩梦,不问你了,快来吧,今天不是还有‘行动’吗?”同学拍了下井泽的肩膀,故作神秘地跟他说,“我废了好大劲才摸清楚的,教官去射击室的时候,一般会把手账留在抽屉里,错过这个机会,以后要偷可就难了,快来吧,都等你呢。”

 

井泽顺手把陀螺放在了床头,起身朝房间外的公共区域走去。那个好看得几乎妖异的“同学”坐在床边,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左手抚上膝盖,一下一下地揉着,右手掂起陀螺,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做了一个极为隐晦的口型:

 

“井泽,我喜欢你。”

 

“永远留在最美好的年纪,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吗?”

 

他白衬衫的袖口隐隐约约从制服外套露出来,上面有一串用蓝黑色的线秀成的花体英文:

 

Kasama.

 

掌心的陀螺,在静默中等待下一次转动。命运的牵绊,也像轮回一般,永不停歇。

 

 

 

 

 

 

注:英文Kasama是日语中“风间”的罗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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